“烧香,点茶,挂画,插花,四般闲事,不宜累家”,这是南宋吴自牧《梦粱录》里对江南士人日常风雅的一段描述,时下里,这已常常被茶界、香界或雅空间设计人士们引为美谈。彼时的风尚,仍在此刻散发余韵。
这里且不说“四般闲事”具体何为,但需要强调的是,正如李清照《鹧鸪天》中“酒阑更喜团茶苦,梦断偏宜瑞脑香”那样,当时这些不同品类的生活艺术,不是孤立地一一罗列,而是联袂紧密地达成一道圆融完整的生活景象。
文化意识和品味,不太可能被刻意地打造,而是在自觉状态中渐次地陶养和生成,最终升华为审美的境界。然而陶养的历程,在艺术化的整体环境中浸润和体会尤为有效,或者说,它本身就是现实事物中所有因素的一种综合。或许,这也就是宋代理学家们“格物致知”之学的具体落实。比如在当时,苏轼、黄庭坚们有茶诗相互酬唱,朱熹有《茶灶》、《香界》诗传世,就连雅擅书画的徽宗皇帝赵佶,也留下了一篇著名的《大观茶论》,而士大夫阶层关于书、画艺术的众多评议,就更不待言了。总体上看,中国的学问家们无一不是“杂家”,就好比沈括那部包罗万象的《梦溪笔谈》。
在宋人“格物”的理路中,因为“道不远人”,“物”就无高下之分别,因此就可以由微小而致广大。其中生活方式是最为切近的体验,也最“方便”于个体的领悟,于是“四般闲事”就不至于玩物丧志,而是“闲居养志”了。只不过到了明代晚期,这些“闲事”似乎有些过头,按照陈继儒《太平清话》里的推荐:焚香、试茶、洗砚、鼓琴、校书、候月、听雨、浇花、高卧、经行、负暄、钓鱼、对画、漱泉、礼佛、尝酒、晏坐、翻经、看山、卧帖、刻竹、喂鹤……等等等等,简直让人眼花缭乱。但不管怎么说,所有这般“闲事”,最终都汇集于艺术的经典创作,它成就了文明的内容,也养成了文化的性格。
正因为如此,几乎中国所有的艺术形式,都在相互启发、相互融通之中,形成多样互动的局面,一门具体的艺术,会自觉的吸取其它艺术的经验,以获得什么什么“之助”。从唐代开始意识到的“诗中画,画中诗”、“书、画同源”、“书、画同法”,到宋代的“诗画一律”,到明清书法强调的“书从印入”、“印由书出”,一直到晚清时期“金石入画”的水墨画变革,艺术与审美,始终处于不间断的发展和深化。
多样化经验的贯通,培养出丰富而细致的审美感知力。按老子的说法,“声一无听,物一无文”,人生的智慧,恰恰也是在由一及万、由万归一的运动中纯化,在浑沌、复合、通会、圆融的状态中结成实体。换言之,人们也正是在“闲事”一般的生活艺术中练就了细腻的功夫,诗词曲赋、琴棋书画的“博大精深”才成其为可能。
中国传统教育成就了这种可能性。先秦时期,贵胄子弟被教习以“六艺”的体系——“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”;科举时代,士人们博古通今,对于各领域经验的整合,可以信手拈来,也可以通过具体化的生活场景,将学问一一落到实处。
然而近百年来,中式传统横遭扫荡,我们在接受西方学科分化、细化,产生出越来越多“专业”的同时,却无视了西方教育中生活素质与人文通识的基础培养,因此,在失去了人的自足与自由生活底蕴的同时,也产生出不断遭人诟病的“砖家”。
我始终认为,文化的确可以作为专业或学问来探讨,但更重要的,是作为日常生活和精神状态来实践。
“四般闲事”之类的“意象”,在今天之所以能够继续拨动人们的心弦,是因为它并非来自空虚的理念,而是来自生命、生活过程中希求趣味和完美的心愿。回到艺术领域而论,由于与艺术相关的各门学问的割裂,造成当下艺术经验的狭窄,以及创作想象力的单薄,艺术实践的浅尝辄止,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所谓“四般”,其实只是概称。人文素养的深浅,有赖于知识系统的整体发酵,而那些“闲事”,套用书画创作中的一句话,是可谓“闲章不闲”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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