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周前,一个做艺术机构的朋友拿来大大小小的一堆古陶器皿残片,问我能“开发”出一些什么用途,且说家里还存了很多很多。当时,恰好我与杭州一个玩古桩盆景的画家朋友微信往还,便趁着满心的绿意,说你平时就有种植的爱好,用它来培植一些苔藓,倒是挺有味道的;此外,那些陶片也不必刻意改造,选合用的,保留残缺的原状最佳。一番建议,换来对方一脸的疑惑。
两周后,这朋友竟送来了古陶片里培植的一件苔藓“处女作”赠答,配上一根新叶初发的菜豆树枝,摆放在我美院画室的窗台上,正好应了窗外昙华林初春的景。
朋友坦言,当时听我建议时并无特别的共鸣,但回去依言拾掇一番后,眼见着四处挖来的苔藓在古陶片中一一成型而可观,那种过程中的快乐,实在妙不可言。说话间,浓浓的兴致里,现出一发而不可止的感觉。
的确,传统的树桩盆景,早就由小众玩赏进入了大众层面,并且进入了大型拍卖;而随着日常生活、办公环境的讲究,更多简便易行的案头微型绿植盆景层出不穷,也变得随处可见。
苔藓类植物,本身也不过就如地衣一般的随处可见,历来做树桩盆景的,都会用到它来护土保湿,或辅助塑型,实用且美观。
然而在充满所谓“禅意”的眼光中,苔藓,还可以被独立地欣赏。据说,日本京都著名的古刹——西芳寺,门票奇贵不说,还实行限制参观人数的预约制,并且要在抄写了《心经》之后方能入场。之所以如此苛刻,就在于寺院中的一绝——120余种地绒一般厚厚的苔藓,满铺了整个庭院,看上去颇为壮观。
窗前,利用古陶片培植的苔藓小品
可以想象,那庭中的苔藓,已经超越了自然滋长的地衣的概念,通过人为的控制和造景,绿意在地面上无限蔓延,与参天的古木、清澈的水潭、以及光线的投射相互交错,显出变幻的肌理与色泽,将人引向安详宁静与超然尘外之思。
其实,苔藓的质地美感及其想象,大约自唐代起就备受关注了,西芳寺的始建,大约也就那个时期,其中大有渊源。但那个时代,受了传统君子“比德”理路的影响,诗人文学家们,大多是人为地把苔藓作为有德性的象征物来看待,尤其是园林中,苔藓在观赏石上附着生长,很容易被联想到坚贞不渝、相伴久远的共存关系,同时,它也增加了观赏石本身的沧桑感。
比如杜甫《石笋行》一诗,讲的就是前人在成都西门外不知何时所立的笋状巨石,其中有“古来相传是海眼,苔藓蚀尽波涛痕”一句,怀古之意甚浓,或也是由于地方掌故的寻觅而引发出了诗兴。
又比如唐人刘长卿《题曲阿三昧王佛殿前孤石》诗中“一片孤云长不去,莓苔古色空苍然”,也是由佛寺里供石表面所生苔色的幽暗,而联想到时光空落的惆怅。
相比而言,倒是李德裕《题寄商山石》一诗中,如“绮皓岩中石,曾经伴隐沦。紫芝呈几曲,红藓閟千春”的句子,在道家的仙隐趣味之外,又多了许多世俗审美的味道。
古代文人审物,历来保持了现实与想象微妙关联的情趣,审美的获得,一方面来自感官的愉悦,更为重要的,也是通过知识的咀嚼而在脑海中延伸扩展。这一点,正如白居易《太湖石记》一文中所说的:“千里一瞬,坐而得之”。
如此说来,今天都市人在高楼栉比的某一个角落里,面对案头来自自然的一个个微缩的绿植小景,也何尝不是“坐而得之”呢?哪怕今天人的眼中,已经没有古人那么“心有千千结”的遐思,而是单纯得只剩下眼中的一份绿意,但无论如何,惬意之间,也斯是足矣了。
今天人做事情,功利心的缘故,都习惯于奔忙着冲向一个利益的目标,对于其中的过程,倒并无多大个嚼头与回味。至于俗世经济倒也罢了,但自我生活中的情趣若也是这般心态,就不免令人乏味了。
微型景观植物的悄然兴起,或许正是应合了当下人在手作过程的想象和满足,不独苔藓之类,甚至蕨类、或以往弃之如敝履的菜根菜花、果核果粒什么的,也都被人一一用来发掘出了生机。
总之,一些看似无用的东西,换了个方式去对待,却能换得人的满心欢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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