某晚，H兄例行的“云游”旅途中突然打来电话，兴冲冲地说：朋友那里见到一个长沙窑文字瓷片，书法好，内容更好，你肯定动心;东西人家未见得愿意出手，但可以谈，若谈下来了，你一定要谢我!不一会，微信里发来一张图片，果然好内容——“隔路闻香”。

　　去年夏天的专栏里，曾就手头新购的两片长沙窑文字瓷片——“君子盛饮”、“青如竹叶”写过一篇文字，对于唐人酒事，算是一个小小的遥望。而就这类语意精彩的老窑瓷片的本身，已属于可供雅玩之列。收藏玩物之道，在道理上讲是可遇不可求的，于是即刻打定主意：见好就“收”，待这“隔路闻香”到手，又是一个话题。

　　按H兄的建议：“君子盛饮”，当然是与酒有关了;“青如竹叶”，目前也不妨可以想象为茶，因为在他行前，朋友数人恰好一起品尝过今春的明前茶——“竹叶青”;至于这片“隔路闻香”，却可以和时下渐次复兴、大摆逼格的香道如“闻香居”之类的扯上一点关系。于是乎，三个文字瓷片聚于一堂，香、酒、茶齐备，若说玩老窑之物，这也算是小小一绝。

　　唐五代时期的长沙窑，属于单色釉类型，釉下彩绘图形，是其一大贡献，同时，在釉下以书法题写诗文、格言、谚语、民谣，以此装饰和丰富釉面美感，也是一大特色。书上举例所说，多半择取语意经典一路，但博物馆里和民间常见的，则有如“仁义礼智信”、“明月家家有，黄金何处无”、“郑家小口，天下第一”等等，一般都偏于大众民俗口味，大白话，直笼统。

　　总体看来，长沙窑器物上的书法字迹，一般都行笔流畅，干净利落，而且颇有现代钢笔字的风貌，不见得都是地道的书法用笔，这大抵也和生产效率有关。比较而言，倒是自己手上这“君子盛饮”、“青如竹叶”，意思婉转委曲，笔迹中或带隶意、或见草法，与文人诗兴相合。

唐代长沙窑瓷片

　　诗文的装点之外，因为民俗，也因为实用，很多长沙窑日用器，往往会在其内壁径直写上与器用相应的文字，把功能属类说得很清楚，倒是给后人省去了很多纠结。比如是茶碗的，就会写有“茶盏子”，是酒碗的，会写有“X家美酒”，而碗心里笼统写着“美酒”二字的残器瓷片，民间的存世量实在是多了去。

　　如此说来，这“隔路闻香”之难得，也真不是卖关子了。

　　但这“隔路闻香”，其实也仍与酒有关。香者，酒之香也，非香料之香，所谓“隔路”相闻者，不过是酒香远播，足以令人循香而寻酒罢了，很有那么一点“酒好不怕巷子深”的味道。的确，若能相隔几条街坊而闻得酒香，也就不必“借问酒家何处”，更不劳“牧童遥指”了，况且这“隔路”之意，大抵也是“隔”在都市坊间，而不在乡野村舍，唐人“诗酒生涯”，于此又见一斑。

　　瓷片尚在长沙朋友手上，价格已谈妥，当时正值今春的湖南省第三届文物(国际)博览会，各地商家云集，正好周末赶去凑个热闹。

　　虽然已是交易会的尾声了，但场面仍有余温，据说前些日子，长沙各大古玩城周边的宾馆酒店里都是一房难求的，连中亚地区卖手串珠子的都大老远赶了过来，生意旺得很。想想那句“地下文物看河南，地上文物看山西，流通文物看长沙”的俗话，果然不虚。

　　还是说说“隔路闻香”。长沙货主X，三十上下的湖南伢，个头小小，文学青年状。他起初就是玩长沙窑瓷片的，然后由十几箱瓷片起家，在古玩城经营了这几年，而今对于本地窑口，他已是贼精贼精的了。

　　瓷片是从柜子里面拿出来的，说最近是交易会，识货人多，不便放台面，例如本地藏家某某见了，绝对会下手的，等等等等。这话我信：在我的经验中，你所看上的，一定也会有旁人看上，以为自己天眼洞开，心存“捡漏”，那连门都没有。去年我那两个瓷片，也是他家的，此后也有加价回收一说。于是，面对湖南伢的诚信诚恳，我连讨要个东西作回扣都不好意思开口了。

　　话说回来，瓷片虽微，但奔波赶长沙去充冤大头，也的确是一种“隔路闻香”的缘份。借此为题，趣谈一二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