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画历来就不是一件容易事,所以每每遇到有人谈及“怎么欣赏”的话题,就只能尽自己的经验,知不可为而为地解释一番。
说自己“看不懂”的,其实缘于两种语境。一种是对现代派以来的先锋艺术跟不上趟,感觉有些不知所措;另一种,是觉得自己的欣赏经验浅了,谦虚得不敢妄言。前者语境很大,这里且说后者。
一幅画作,确实有很多虚虚实实、见仁见智的地方,但这并不能成其为读画者云山雾罩、漫无边际拉扯的理由,其中的道理,必须深读才可以解开,而且这种事,在大画家们那里也未必免俗。
比如说阎立本,这是唐太宗时期最有名的画家,承担过当时很多重大的艺术项目,其官爵从侍郎、尚书,一直做到了宰相,自古流传的国宝级名画《步辇图》、《历代帝王图》、以及浮雕《昭陵六骏》什么的都与他有关。但就这样一个大艺术家,看画也有看不准的时候。
唐代中期,著名史学家刘知几的儿子刘餗在他的《隋唐嘉话》里面,记载了一个阎立本的事迹:
“阎立本家代善画,至荆州视张僧繇旧迹,曰:‘定虚得名耳。’明日又往,曰:‘犹是近代佳手。’明日更往,曰:‘名下无虚士。’坐卧观之,留宿其下,十日不能去。”
张僧繇,活动于南朝梁武帝时期,是阎立本之前最有声誉的一个画家,“画龙点睛”的故事,讲的就是他。或许作为皇家首席艺术家的阎立本,对前代同行多少是有些不服气的,所以在荆州公干时,听说有张僧繇的壁画遗迹,就去看了一下,只是看得并不用心,甩下一句“虚得名耳”,就拂袖而去了。但前代遗留的名迹,总会散发出某种无声的魅力,果然,阎立本改天寻思着又去看了一眼,且很不情愿地承认是“近代佳手”。但既然承认是一个“佳手”,就一定会有他过人之处,若印证一二,就会看出奥妙来,于是,阎氏第三次去看的时候,终于心服口服地在壁画面前一连看了十天方休。
在那个时代,艺术价值取向并不多元,画题彼此相近,但表现手法的差异却大了去,感觉上摸不透的,就不免有点“虚”,但在画艺上的彼此较劲,又落到了“实”处。
正因为意识到完全凭自我感觉是不靠谱的,所以人们开始总结创作与欣赏的规律,比张僧繇略早一些的谢赫就提出过“六法”,其中有比较“虚”的“气韵生动”一说,也有“实”活的“骨法用笔”、“经营位置”等等。于是乎,画家之间的高低优劣,大致上就有一定的“公信度”,虽然排名榜有起伏,但毕竟经得起后来人的“检验”。阎立本当时不服的,恐怕就是:凭什么人们就对张僧繇那么佩服!
需要补充的一件事情,是创立“六法”的谢赫,当时也没把他之前的顾恺之太当一回事,在自己的书里,把他排在了一个二流画家的位置上,惹得后来一个叫姚最的批评家专门又写了一本书,把顾恺之奉为顶尖大师,然后这就流传至今了。
有了这些教训,重视文教的宋人就有了“饱览前代遗迹”的普遍认识,所以当时那些画家,基本上都是踩着前人的肩膀再来谈超越的,留下的作品,也更为精彩。
现在的情况,说白了就是艺术的标准有些乱了,或者说,适应新艺术的新标准还没有达成“共识”,于是,既然那些“实”的东西难以归位,各种“虚”的论调,就趁机张扬了,似乎艺术作品无好坏之分,全凭嘴大胆大说了算。其结果,绘画艺术就成了一件“虚”活,画家们累,老百姓们也不买账。
当然可以解释说,现在的艺术,与古代大不相同了,是国际化语境了。但我个人觉得,只要还是绘画,就自然会有绘画之中的道理在,不管是形式还是内涵,高低优劣的一杆秤,还是会有的,不然这游戏玩不下去的。
有一个误区在于:近代以来,人们总不信那个邪,面对历史过往,总以为大破可以大立,但文化是需要嬗递的,旧的被破了灭了,新的未必就可以树立得起来,其价值的判断,尤其令人盲目。而且这一类观念,本质上与绘画、与艺术无关,大抵属于社会学。
尊重历史上的“名不虚传”,大概也是对历史本身的一种尊重。对于绘画作品,练就分辨虚实的眼力,就是一门功课。
回到刚才那故事想一想,南北朝文化交融时期,中国人画画也是“摸着石头过河”的,所以才会有这个“法”那个“法”的出现,而好的东西,最终沉淀了下来。说到底,还是那句“阳光之下无新事”的老话:今天人遇到的问题,实际上前人大多遇到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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